在《纽约时报》撰文的是该报的著名记者,专栏作家詹姆斯·赖斯顿先生(James Reston,1909年~1995年)。赖斯顿时任《纽约时报》副社长及驻华盛顿分社主任,他文风朴实幽默,力主新闻自由,被公认为是最有影响力和最值得信赖的美国记者。他得过两次新闻界最高的普利策大奖,他的名字当时在美国民众中家喻户晓,耳熟能详。
随着中美外交文件的解密,基辛格1971年“秘密访华”的细节已经公布于众,成为经典的外交故事。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中国政府在邀请基辛格访华的同时,还邀请了另一位重量级的美国客人。此人就是赖斯顿,但两个人互不知道对方的行程,几乎同时由中国的东西两边分别进入中国,他们目的都是到北京会见中国总理周恩来。
1971年6月,在中美“乒乓外交”开始不到两个月,赖斯顿突然接到中国驻伦敦大使馆的“通知”,说可以给他一张访问中国的签证。赖斯顿欣喜若狂,随即为他夫人也讨了一张。
7月8日,赖斯顿夫妇从深圳入境就见到了等在那里的中国外交部的金桂华先生。到达广州后,中方陪同突然告诉赖斯顿行程有变化,原定去北京的航班不飞了。赖斯顿虽不情愿,但只能客随主便,在广州参观了两天人民公社后,改乘火车,于7月12日到达北京。一路上,赖斯顿夫妇虽然享受着慢车上的“外宾待遇”,但还是解除不了他们心头的疑惑。
赖斯顿后来回忆,当他在北京得知中美即将同时宣布“尼克松总统将于次年访问中国”的消息时,“感觉不是得到了独家新闻,而是好像尖刀刺身。”作为敏感的职业记者,赖斯顿马上就明白了他在广州“受阻”的原因,深为错过了“世纪新闻”而感到遗憾。在沉重的打击之下,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刺痛,后来他回忆这是他患急性阑尾炎的最早征兆。赖斯顿还说过,“虽然没有任何医学证据,但我想我患急性阑尾炎同白宫的基辛格有关。”
史料表明,赖斯顿当时的直觉是对的。基辛格到北京前确实接到过白宫的密电,提醒他赖斯顿也在去北京的途中。于是,他在同周总理会面时特别提出请求,不要让赖斯顿进北京,以免泄露他秘密访华的消息,耽误了总统的大事。后来,就出现了赖斯顿由坐飞机改为坐火车进京的行程变化。
7月17日,经周恩来总理亲自关照,赖斯顿住进了北京的“反帝医院”(协和医院)。初到医院,赖斯顿及夫人十分紧张,因为医院的门口挂着大幅标语:“帝国主义及其一切反动派都逃脱不了灭亡的下场。”美国记者在北京住院的消息传到纽约,立即引起了美国读者的焦虑。
赖斯顿作为病人在医院受到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服务。医院十分重视他的病情,经11位专家会诊,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当天晚上即接受了由著名外科医生吴蔚然主刀的阑尾切除术,手术使用的是常规药物麻醉,一切顺利。
术后第二天,赖斯顿出现了腹胀腹痛症状。医生解释可能是因为麻药副作用所致,问他是否愿意尝试针灸治疗,赖斯顿欣然接受。于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医生,在他的双膝下和肘部分别扎了三针,然后还用一种像“廉价的雪茄烟样的东西”在他的腹部熏烤。他当时想,用这种办法治疗腹胀是否有点太复杂了。但针灸后不久,他的腹胀腹痛就消失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复发。因此,赖斯顿夫妇对中国针灸产生了兴趣。他们不但同针灸师有过详谈,还就针灸问题采访了医院里的很多医生,包括主治医生和外科主任。赖斯顿夫人还做了详细的采访记录,拍摄医生们为赖斯顿体检的照片。
住院期间,因为“没有其他可写的”,当时又正值中国新华社刚刚向全世界宣布:“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指引下,我国医务工作者和科学工作者创造成功针刺麻醉”(1971年7月18日),于是赖斯顿在病床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术和针灸经历,于7月25日电传给时报总部。
赖斯顿不愧为一名优秀的记者,知道自己文章的卖点是针灸而不是普通的阑尾切除术。在不长的文章中,他对术后接受的针灸疗法和接触到的中国医生都作了很详细的描述,只是人名的拼写使用了一种东西混合的“赖氏拼音”。赖斯顿的针灸故事虽然传遍东西方,但是直到三十多年后,仍没有人知道为他针灸的中国医生的确切姓名。出院时,赖氏夫妇发现,他在中国最好的医院做了阑尾手术并住院10多天,总费用仅仅为27.5美元。
赖斯顿因祸得福,周总理不但亲自到医院看望了他,还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正式会见了他们夫妇,共进晚餐。会见一开始,周总理询问了赖斯顿的康复情况,赖斯顿表示感谢后,问是否可以发表会谈记录。总理回答,可以,但不能断章取义。《纽约时报》后来果然全文发表了会见记录,中国的《参考消息》也在第一版刊出。
同基辛格相比,赖斯顿显然出师不利,还没来得及采访就患了阑尾炎。但这位聪明的记者并没有放弃报道新闻的机会,他不但用阑尾换来了美国公众和中国官方的同情,还没有忘记在为自己的阑尾发一个“讣告”。正是这篇病榻之作,为中国针灸在西方做了一次重要的“广告”。
文章发表后马上在美国引起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反响,一个是有人怀疑他是为了探听内部新闻而装病住进了中国医院,另一个是很多患有各种顽疾的美国患者给他写信,询问针灸。赖斯顿反驳说:“这实在是过高地估计了我的想象力、勇气和牺牲精神了。为了搞到好新闻我的确可以做出很多牺牲,但还不至于半夜里去开刀或主动要去当实验用的荷兰猪。”
其实,还有最令赖斯顿意想不到第三个后续反响,他的文章引起美国公众对针灸的极大兴趣,后续媒体报道源源不断,成为因一则新闻而导致重大社会现象的“经典之作”。直到今天,人们仍然记得,赖斯顿的文章是“美国针灸热”的导火索。